第十四节 打人
“红八月”中，正式的打人是在8月13日开始的，当众挨打的是几个小流氓。
第一个挨打的是“小流氓”，这也很正常，因为他们一直老红卫兵们的打架对手！
什么是“小流氓”？看看各地的方言叫法，其实大家就有大致的概念了。对这群人，我们东北老家往往称作“出来玩的”，我现在的家乡管他们叫“活闹鬼”，在上海叫做“白相人”，在香港叫“古惑仔”，在北京就更直接了，叫“顽主”。
人民是最有智慧的！看看这些方言，异曲同工的指向了这些人的共同特点：爱玩闹的年轻人。注意这个特点！在那个年代，肯定没有黑社会，甚至用非法手段敛财的机会也没有。那个年代的“小流氓”就是些爱玩闹的年轻人！
那“老红卫兵”们又是什么人？肯定不是书呆子型年轻人，或者平庸型型年轻人，他们也是爱玩闹的青年人，只是人家有背景而已。两帮爱玩闹的年轻人注定会在学校、剧场、冰场、大街的各个角落产生矛盾！
现在“老红卫兵”们掌握政权了，那老对手——“小流氓”肯定要倒霉了。1966年8月13日，北京各学校的革委会联合召开斗争大会，专门公审几个在街面斗殴中刺伤“老红卫兵”的几个“小流氓”。
（敢和大院子弟的老大叫板，小混蛋也真猛。）
此时，各学校的权力都被民选的“革委会”控制，而革委会都是“老红卫兵”们掌权。因此，虽然新组建的北京市委和中央的几位领导也参加了这次会议，但会议其实还是“老红卫兵”们控制。
作为“红卫兵”的创建人、清华附中的革委会负责人，我们的主人公卜大华不但参加了此次会议，还作为主席台成员准备了发言。
可事实证明，卜大华的发言白准备了。批判大会一开始，“小流氓”刚被押进现场，群众席里的一位少年就忍不住了，他拿起老红卫兵们最常用的武器——铜扣皮带（这武器可是身份的象征，父兄不是军队的干部是搞不到如此武器的）冲向了小流氓，开始了愤怒的抽打。这一举动立刻让现场的老红卫兵们兴奋了起来，大家纷纷抽出手中武器，冲向会场中央那几个孤立的敌人，开始了报复。革命群众对于流氓群体的愤怒得到了充分的释放！
按照卜大华自己的回忆，这次集体公开批（ou）斗(da)，他不但没有参与，反而带了些志同道合的伙伴前去阻止。事实真相我们无法判断，但我们知道的是，这次大规模行动，卜大华没能阻止的了。
关于那几个被大规模群殴的“小流氓”的结局，我们不知道。但根据红八月的惨烈和后辈江湖明星“小混蛋”的结局，我们也能猜到一二。
可怕的是，面对眼前这次大规模暴力行为，在场的众位中央领导毫无反应。人打完了，时任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务院副总理的李富春同志作了总结讲话。李富春讲话的重点只有一个——中央决定改组团中央！翻译过来就是：和卜大华他们斗了几个回合的团中央“三胡”垮台了！
而这场大会本身则带了一个好头——从此，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束缚老红卫兵们出手攻击阶级敌人了！一时间，“铜扣皮带”成了那个月份江湖上最可怕的武器！
现在经常有些朋友喜欢喊自由和民主。那我们就来看看，当自由（政府连当众打人和抄家都不管了）、民主（学校的管理机构由官方指派的党组织改为师生一人一票选举的革委会）首次落在中国学生的手中时，发生了什么吧。
就看卜大华管理下的清华附中：
杨爱伦，清华附中高一2班学生。其父曾在国民政府海关工作，按照血统这就是国民党反动派家的狗崽子。1966年7月底开始，被定性为“反动学生”，在班里被老红卫兵们批斗。具体斗争经过其实也不严重，无非和现在网络上的校园霸凌行为差不多，只是持续更长、光明正大而已。
1966年8月8日，不能接受同学们帮助教育的杨爱伦，来到火车站卧轨自杀。所幸，火车头的冲击力把她铲出了轨道，没有死。只是脸部和身体受到重伤，并且失去了两手指。得知情况的卜大华来到医院对杨爱伦及其家属进行了慰问，并表示不会给杨爱伦划分为“反动学生”。杨爱伦对卜大华的关怀表示了极大的感激。
郭兰蕙，清华附中高二学生。其父也曾在国民政府工作，当然，她也就成了需要帮助的“狗崽子”。革委会成立后，自然也少不了对她的斗争和帮助。1966年8月20日，郭兰蕙班级负责的同学通知她下周一要开会继续接受“帮助”。
心理压力巨大的郭兰蕙在回家的路上喝了来苏水（一种致命的消毒剂，可不是苏打水饮料）自杀。
了解情况后，卜大华又带同学去医院查看。此时，郭兰蕙的食道和气管都已被烧坏，医生将其气管切开处理，生命已在旦夕。对此惨状，卜大华对郭兰蕙的母亲表示了慰问，并对其自杀的原因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郭兰蕙同学在学校没有出现什么反常的情况，会不会在外面有什么流氓才自杀啊？
想不到这一问让郭兰蕙的母亲大怒，情急之下她竟然掀开了垂死的郭兰蕙身上仅有的被单，指着那瘦弱的身体叫到：“你看，她现在还没有发育呢，乳房还很小呢，她不会有什么流氓活动的！”
最后，医生还是没有挽救郭兰蕙的生命，她死时年仅19岁。
当然，在学校里，最惹同学们反对和厌恶的肯定还不是那几个“狗崽子”，而是曾经管理同学们的“臭老九”——老师们。清华附中的臭老九们也都倒霉了。
当然，这里我还要说明一点：清华附中革委会是学生和老师一起组成的。核心层除了热血的老红卫兵们之外，还有一些和他们配合很好的青年教师。这些老师的革命投机性更强、曾经工作中的仇恨也更多，又年长有经验。因此，他们对于挑选出老师队伍里的牛鬼蛇神并给与严厉打击起了很大作用。
在这样配合下，副校长韩家鳌、校长万邦儒、书记顾涵芬、教务处长邢家鲤，以及以下的诸多任课老师、班主任都尝到过老红卫兵们的几大招：剃阴阳头、挂牌子、拳脚、铜扣皮带。其中结局最惨、也是比较倒霉的是一位年轻的物理老师——刘树华。他碰上了倒霉的时间点。
如之前所述，1966年8月18日，刘邦第一次接见红卫兵后，北京城的疯狂就开始了。8月24日，清华附中的红卫兵参加了清华大学老大哥——贺鹏飞组织的大规模行动——推到了校门，跟着批斗所有老师。这次活动让附中的少年们更加兴奋。而转过来第二天，让他们兴奋点完全爆发的事情就发生了。
1966年8月25日，北京女子十五中学的红卫兵们在对一户资产阶级残余分子进行抄家的过程中发生了严重的反革命事件，这个坏人就是李文波。李文波家解放前有点产业，解放后资产也都被公有化改造了。这个50多岁的老头能活到66年，并且有一份修车的工作，客观也说明了他之前还是很老实的。
8月24日，女子中学“爱红妆”的女红卫兵们就到李文波家去抄查藏匿起来的黄金和枪支。可这狡猾的老资产阶级分子家里竟然啥都没有，这让巾帼英雄们极为失望。愤怒之下他们把李文波和其老婆关了紧闭，不让他们吃饭、喝水、上厕所。
本来李文波他们还是挺老实的，但他老伴后来憋不住了非要上厕所。这不合理的要求引起了女将们的愤怒，对李文波夫妻进行了棍棒教育。这下李文波露出了反动本性，竟然抄起菜刀要去砍红卫兵女将们！当然一个老头子也只能吓唬吓唬人，女将们都没受到伤害。但这种行为是不能容忍的，女将们一顿乱棒把这个敢想红卫兵小将们动刀的老家伙给打死了。
这件事情震惊了当时的北京城！资产阶级分子竟然敢向红卫兵动刀！看来他们真是要造反了！我们要反制！从此，北京进入最疯狂的打人高潮。
26日一大早，清华附中的红卫兵领袖熊刚就在学校操场的平台上向同志们做出了战斗宣言：“说阶级敌人杀我们红卫兵了，我们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我们不能手软！”当天就开始对学校里的反动学术权威、黑五类、反动狗崽子们进行了严厉的专政，让他们尝到了无产阶级的铁拳。26日晚有专门组织了对敌人的斗争大会。
当天，老红卫兵们就开始对学校里的反动学术权威、黑五类、反动狗崽子们进行了严厉的专政，让他们尝到了无产阶级的铁拳。26日晚，又专门组织了对敌人的斗争大会，就是在这场大会上揪出了刘树华这个坏分子。
本来，刘树华这个人还够不上敌对分子的资格。他就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老师，离反动学术权威差太多；平时也老实，不敢多说话，自然也没机会当上右派。所以这天的批斗会上他是作为观众来参加的。
但这天的老红卫兵们已经疯狂了。看到刘树华，大家突然想起这小子曾经是个大流氓！曾被人举报过有风流事。大家立刻把他拉入了待批斗的人群中开始了教育！
当天的斗争大会是对阶级敌人砍来的钢刀的反击，当然要严厉。因此可苦了这些反动权威和老右派了。什么校长、副校长、书记都被好好地教育了一番，而被教育最惨的就是教务处长邢家鲤和刘树华了。
教务处长被狠狠地教育当然不奇怪。只要在学校待过的孩子都知道，管纪律的那个家伙最可恨，翻身了不揍他揍谁？这刘树华就倒霉了，青春期的孩子们对风流事最敏感，当然也就关注他了。
具体教育这些阶级敌人的手段和过程我实在不忍多说。大家只要想一想，刘树华这样一个20多岁的棒小伙子，经过这天的“教育”，第二天竟然选择了最窝囊的处理方式——自杀，就知道其可怕程度了。
刘树华选择的自杀方式是从锅炉房的烟囱顶端顺烟囱跳下来。狭小的烟囱空间、肮脏的煤灰环境，他死时的惨相让人不寒而栗。而其留下的遗孤妻、子更是人间惨剧……
以上这些只是卜大华带领的清华附中的几个小战果，整个北京的战果就更丰富多彩了。最著名的就是北京师范大学附中的副校长卞仲耘被人体消灭的战例。带领小将们完成这次战果的几位少年女英雄的名字我们还是要记得的，她们是——宋彬彬，刘婷婷，邓榕。至于这几位女将的家族，看看他们的姓氏就知道。
“红八月”是那十年中最悲惨的岁月！说文哥里残酷的武斗，其实就是红八月里打人，和后来的造反派对打。对打还算公平，这“红八月”就完全是凌虐！而且这种凌虐是从北京延伸到全国各地。其中的悲惨故事难以言表，死伤数量令人吃惊！
这里再额外讲个后续的情况：文哥结束后，在众位老干部的关心下、在霍光和圣主耀邦等人的直接指导下，曾经在全国范围内进行过大规模的对“三种人”的清查，对文哥期间有过“打、砸、抢”行为的造反派成员都进行了各种惩治。但，“红八月”中的血案却被遗忘了……
在和伙伴们一起创造了“红八月”的奇迹后，卜大华决定出去串联了。他要把北京的斗争成功经验传递给祖国其他地方的战友们。而当他回到北京的时候，天又变了！